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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主题征文】一等奖 - 《老屋》- 林开平
来源:镇宁自治县委宣传部 作者:林开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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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 屋

前些天回老家探望母亲,顺便溜进老寨子去逛了一圈,发现寨子里空荡荡的,很多房子已经没人居住了,我家那幢在寨子中央屹立了一百余年、曾经在乡里名声斐然的老屋已经整体倾斜,房顶坍塌了大半,房前屋内还长出了蓬勃的灌木,再看看其他人家的老房,多半也是如此,心中顿时生起一阵酸楚。留恋地看了一阵,游到寨子下面的公路边,看到一幢幢金碧辉煌的小洋楼排列得井然有序,各家门前的院坝里都放着各式各样的车辆,那颗酸楚的心终于得以慰藉。

我家是这个寨子的老户。不知什么原因,我的曾祖父很小就成了孤儿,好在他有一个姐姐出嫁在不远的寨子,他便去帮她家放牛,18岁的时候,他的姐姐给了他一担菜油,让他回原来的寨子来住。曾祖父回到寨子来,在原来的屋基上搭了个简易的窝棚住下,将这一担菜油作为本钱,做起了生意,后来娶了曾祖母,有了我的祖辈8人(7男1女,老四老六夭折),长大成家的6个,我的祖父排行老七,是曾祖父的幺儿。

大概是曾祖父做生意积攒了些钱,他决定要建房子。据我祖父说,那时他十二三岁,勉强能扛得动檩子。建这房子的时候,是石匠木匠泥瓦匠一起进场的。那时我的大祖父二祖父已是壮劳力,他们请了邻居,到二十几里外的落别去买树,扛到离家十来里的上硐来,便将这些树放进河里,让它顺着河水往下漂流,家里的人在寨子下面等着,这些树一到,就用钉耙将它捞上来,扛到准备建房的地方。石匠在寨边的山上开采石头,抬回来筑基脚,垒山墙,泥瓦匠在五里之外筑窑做坯烧瓦,木匠则在屋基前的空地上凿木锯树排柱头。现在想起来,每天三五十人干活,光是做饭慰劳匠人就是一件不轻的活儿啊。

半年之后,房子立起来了。六列柱头、长五间、丈九八、十一个头的瓦房,基础、两面山墙、后廊墙和台阶是石砌的,所有木构部分用的是清一色的杉木,中部四间的前面留有两部水的走道,板壁、楼板、隔断、花窗及屋内家具应有尽有。

那个年代,这样庞大的工程一次性完成,是件了不起的事,说明这个家庭当时的经济实力还是不可小觑的。

后来,祖辈分家,曾祖父和祖辈五个各得一列柱头。曾祖父在新房侧前面的院坝里搭了一间草屋,自己住在那里五个小家各住一间新房,但对住房的所有权却是有天无地或有地无天。曾祖父专门有过交代:因为我的大祖父在这幢房屋的修建上出力最多,曾祖父过世后,属于他的那列柱头和这间草房就归大祖父所有;各家对房子拥有产权部分(屋顶或地面)可以在弟兄间转让,不得卖给外人。

我的父辈几乎都出生在这幢房子里,早逝的不算,后来成家立业的就有22个(8男14女)。

最早从这幢老屋搬出来的是二祖父家。据我父亲说,二祖父一垞霉豆腐就可吃饱一顿饭,他长年穿着草鞋,双脚开着很大的裂口,经常要用黏胶来粘并用花线缝着。大概是因为勤劳和省吃俭用,他在老屋的旁边盖了三间石板房(也是楼板板壁一次性装好的,比我父亲大半岁的堂伯父就出生在这里),还置了不少田地,以致后来成了地主。再后来,就因这地主的成份,堂伯父去坐了牢,这幢房子也被收归集体。拨乱反正后,堂伯父费了很大的力才将房屋的所有权要了回来,但我的几个堂兄堂弟都在外边有了工作,有着自己舒适的住处,这房子一直闲置在那里,无人照管,年久失修,现在也像曾祖父留下的那幢老屋一样,垮塌了。

临近解放的时候,这个大家庭出了一些变故,二祖父和三祖父先后病逝,五祖父离家出走据说是当兵去了,再也没有回来。这幢老屋几经转让,最终归了我的祖父和大祖父家所有,但也留下了一个难以澄清的悬案:其中一间房子的地先卖给大祖父家,后又卖给我的祖父,两家都捏着契,房子是我家这边在住着,两边都想着是亲人,都不想撕破脸,只是心里总有着这么一个结。后来,我家建了新房,搬了出来,原来住的老屋空着,他家也在外边建了新房,整幢老屋静静地立在那儿,这事便不了了之了。

我和我的弟弟还有两个妹妹都出生这幢老屋里从记事开始,我就觉得这个大家庭非常和睦。我们寨子吃水要用挑,虽不十分远,但我的父亲和伯父们几乎都不挑水,哪怕是水缸见底了,灶上锅里的水烧干了,他们也只会朝着我的几个堂姐喊道:“去给我挑担水来!”堂姐们好像也从不生气,乖乖地服从命令,把水挑来,倒在缸里,加进锅中。一进冬天,整个大家庭能劳动的男孩子都会上山割柴,扛回来码成一堆,哪个小家都可以抱去用。快过年的时候,各家各户都要磨豆腐、舂面,只要谁家的磨或碓一响,伯母婶婶、姐姐嫂嫂们都会集中到那儿去,撸起袖子便开干,从不躲避。我的父亲和伯父们呢,就在一旁吧嗒着旱烟,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。这个大家庭,到我这一代有二十几个,最大的与最小的相差四十来岁。我们小时候吃饭,从来不分哪家,谁家有好吃的就在谁家吃,那时常听母亲和伯母们说,有了好菜,就要多做些饭,就是怕来的孩子多了不够吃。土地下放后,这个大家庭多数时候还像生产队时那样,规模大一些的劳动就一块干,干谁家的活,就吃谁家的饭,这家人就只管在家办伙食,不用出工。人多力量大,一天就能干完一大片。其他人家见了,羡慕不已。

后来我进县城当了老师,心里始终惦记着所有源于这幢老屋的家人,怀着“大家好才是真的好”的信念,我先后带了好些孩子出来上学,最多的时候,我家有八口人吃饭。这些孩子也从没把自己当外人,活大家干,饭一块吃,孩子们小吵小闹是常有的事,但更多的是一大家人其乐融融。我和妻子一直把这些孩子视如己出,用心呵护着他们,常对他们说:我们源于一个勤劳的祖先,是一家人,要团结,要勤劳,要有爱心,要和睦相处,更要遵纪守法。他们都很听话,虽然多数没能通过读书找到正式工作,却都能凭自己的勤奋过着舒坦的日子,有的在发达地区买了房,有的住进了县城,在老家的都在老寨子下面的公路边上盖起了小洋楼,开起了私家车。对此,我们甚是欣慰。

前年清明前夕,我们决定为这幢老屋的创始人、我这一辈的曾祖父修葺坟茔,凑份子钱时一统计,曾祖父的后人已经发展到了来孙辈(第6代),逝去的、嫁出去的不算,就有69人(之后出生的不在其中)。乡邻们都说,是源于这幢老屋的风水好,我想,大概是吧。

我的父母都是怀旧的人。看着老屋日渐破败,我的父亲花过不少钱,几次修缮,但都因长期无人居住,少了人气,没有烟熏火燎,终究无法阻止它走向腐朽的厄运。父亲仙去之后,老屋倒塌的脚步加快如今,在这幢老屋里生活过的我的父辈,就只剩我母亲了。

回到母亲的住处,我告诉她:曾祖父留下的老屋坍塌了。她很是感伤,叹道:“唉,建房的时候,人人都祝它万古千秋,这老屋不过一百多年,咋就塌了?”

我笑着说:“你看看搬出来的人,住的是比它好呢,还是比它差?”

“当然是比它好了。”

“人的愿望,不就是要比从前过得好吗?

“是倒是这样,可是……”母亲一脸的高兴,可不知怎的,眼眶里却噙满泪水。看得出来,母亲一边是高兴大家住进了华丽的新房,一边是留恋那养育了几代人的老屋。

等母亲情绪平定下来,我说:“往后,别人家起了新房,我们去祝贺的时候,不要再说那句‘万古千秋’了,应该说:‘过一年半载,又起一幢新的!’”

母亲说:“是啊,应该这样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,这叫幸福。但同时也不要忘记每一幢曾经的老屋,因为我们毕竟在那里生活过,那叫历史的见证。”

我明白母亲的意思:记住过去,有对比,才会感到今天的幸福。

作者:林开平,男,汉族

通讯地址:贵州省安顺市镇宁自治县第一中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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